牛樟芝凭借“包治百病”“抗癌功效超灵芝30倍”等卖点，原产台湾的牛樟芝在大陆迅速火了起来，甚至以克售卖，身价远超名贵中药材。但自2010年以来，牛樟芝产品在大陆身份不明，功效不清，其合法身份饱受质疑——不是药品和保健食品，因为没取得国家食药监总局批文；也不是食品，因为不属于普通食品和新食品原料。
牛樟芝作为海峡两岸中医药交流优惠政策的产物，2015年9月，在台湾民间有着“药王”之称的牛樟芝被列为中药材准予输入大陆。如今，产品输入标准已经制定完成，进入行政审批流程。可眼看牛樟芝正式进入大陆市场的脚步渐近，首批申报的12家台湾厂商却忧心忡忡。
“目前在大陆市场上，任何牛樟芝的销售都属于违法行为，但相关产品早已遍地开花，成为养生保健市场上的新宠。”2017年10月初，中华海峡两岸牛樟芝产业发展协会会长吴一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牛樟芝又名牛樟菇，是1990年才被生化界发表的新物种，只生长在台湾特有百年以上的牛樟树树干腐朽的内壁，或是枯死伏倒树干潮湿的表面，因其生长缓慢，野生牛樟木近年已被台湾当局列为“国宝级生物之一”。在台湾，牛樟芝的地位远高于灵芝，是台湾最为昂贵的食用兼药用真菌之一。
2010年左右，牛樟芝进入大陆市场，凭借“包治百病”“抗癌功效超灵芝30倍”等卖点，迅速火了起来，甚至以克售卖，身价远超名贵中药材。
不过，天价背后，牛樟芝在大陆的身份不明，这种带着神秘光环的植物，本身安全性和功效也待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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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健养生“新宠”
按照多位受访业内人士的说法，从清朝初年起，牛樟芝就作为台湾高山族解酒、解宿醉的良方流传，此后，它在台湾民间还被大量用于治疗慢性病和终末期癌症。
“这些年两岸交流增多，不少台湾人都把牛樟芝当作礼品赠送，就这样渐渐传开了。”耿翊顺透露，不少台商也随身携带牛樟芝进入大陆，加上大陆种植基地越来越多，“几个亿的营业额就这样出来了”。
在大陆某知名电商平台，南方周末记者共搜索到上百条牛樟芝的信息。从胶囊、片剂到口服液、滴丸，剂型五花八门。还有与虫草、鹿茸、玛咖研磨做成复方的，更有直接泡成药酒销售的。价格也极为悬殊，从几十到上千元不等。中华海峡两岸牛樟芝产业发展协会曾做过初步估算，目前仅大陆，牛樟芝生产企业就有近百家，主要集中在福建；而台湾相关企业鼎盛时期有近800家。
“滴丸效果最好。每盒40粒，会员价才两百出头。”大陆企业乐利得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一位毛姓销售经理称，公司产品具有保肝护肝、抗发炎、降血脂、抗氧化、保护神经、祛斑美白等众多功效。“我们走的是中低端路线，原料从台湾进口，在大陆分装，所以价格便宜。”
大部分企业主打高端市场，某公司50支装的牛樟芝口服液，售价高达3800元。
在台湾，牛樟芝同样金贵。耿翊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菌丝体的售价通常为每克2000-8000元新台币（约合人民币437-1752元），子实体每克的售价几千至上万新台币不等。
“到了大陆价格翻倍，听说连美容院都在卖，而且消费者不贵不买。”耿翊顺说。
更有企业打破了传统的销售模式，大力推广“家庭富农计划”——消费者缴纳1.5万元，成为公司的培植户；公司提供全套设备和技术，包括10公斤植好菌的牛樟芝椴木（宣称市场价值2万-3万元），并每周返还约160元的“劳务费”。两年后，牛樟芝长成，公司以1.5万元承购回包括全套设备和牛樟芝椴木。除了承诺高额的静态返利外，该企业还设置了诱人的推广奖励。只要发展下线，就能够得到更多提成。
据吴一昌介绍，通过椴木栽培法进行人工培育的牛樟芝生长缓慢且成本较高。市场上大多数的牛樟芝其实是采用液体发酵法，用营养液将菌种培养出菌丝，再通过过滤、烘干、研磨等程序制成菌丝粉及胶囊、压片、口服液等。
但“牛樟芝的子实体才是其精华所在”,吴一昌说，一些企业用菌丝体冒充子实体，是一种偷梁换柱的手段，二者在营养价值上有着本质区别。
2
无合法身份？
许瑞祥是台湾大学生化科技学系教授，专门从事灵芝、冬虫夏草等食用菌的鉴定开发。对于牛樟芝受热捧，他并不感觉奇怪，“商业利益无穷大。不管什么样的产品，都可以炒起来，更何况，牛樟芝还有可被炒作的概念。”
不过，让他不解的是：这些年，牛樟芝在大陆并没有合法身份，市面上流通的产品几乎没有监管。
从2012年起，就不断有人质疑牛樟芝属于“三不产品”。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物研究所天然药物研究室研究员陈若芸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牛樟芝在大陆不在食品目录，也没有进入保健食品和药品目录，任何销售都是违法行为。”
台湾把牛樟芝列为可供食品使用原料。但由于大陆没有使用牛樟芝的历史，对其究竟属于哪类原料，连国家部委也存在疑问。
2016年底，国家质检总局办公厅向国家卫计委办公厅发函，请对方尽快明确牛樟芝是否属于新食品原料、是否可以作为普通食品原料用于食品生产、加工，“以便我局能够准确回复、依法行政”。
“即便不宣称任何功效，如果不在国家卫计委普通食品或新食品原料目录中，在大陆市场上流通同样违规。”国家行政学院副教授胡颖廉说。按照食品安全法规定，用非食品原料生产食品、生产经营添加药品的食品等行为，可没收违法生产经营的工具、设备、原料，并处货值金额15倍以上30倍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吊销生产经营许可证。
2015年，国家食药监总局将台湾地区生产并上市20年以上的中药材受理审批工作授权福建省食药监局实施。2016年海峡论坛上，在宣布的众多惠台政策中，牛樟芝终于有了合法身份——中药材，它也成为台湾首批允许输入大陆的中药材之一。
但合法不是畅行无阻。“首先，牛樟椴木所培养的牛樟菇子实体产品才准予开放进入；其次，仅开放台湾原产的牛樟芝。”福建省食药监局药品注册处处长郑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这意味着，市场的大门依旧未对大陆企业开放。即便是台湾原产的牛樟芝，如需加工为中药饮片或中成药仍需另行审批，胶囊、滴丸、萃取液等产品同样不能进入市场销售。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在福建省牛樟芝协会官网“成果展示”一栏，不少会员单位的产品赫然在列。“这些产品不在网上和商超销售，仅做展览。”福建牛樟芝协会秘书处主任陈耀金解释。2016年8月，国家食药监总局办公厅发文，食品跨境电商企业在线下开设展示（体验）店，但实际不销售食品的，不需要办理食品经营许可证。但该展示（体验）店应当在其营业场所设立提示牌，提醒消费者现场不销售食品。
因此得益于跨境电商的便利，牛樟芝产品在大陆随处可见。
福建皓天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官网显示，该公司拥有牛樟芝子实体口含滴粒、牛樟芝草本复方口喷液等十余款产品。南方周末记者以加盟商的身份联系该公司，一位陈姓产品经理推销起了牛樟芝滴丸，并展示了海关报关单。“我们是正规报关，以食品类身份进入大陆。”
“福建皓天是走的‘小三通’，从马祖到福州，有报关单，但没有检验单。”一位牛樟芝行业知情者透露，很多厂商都是通过这种模式将产品运至大陆。“报关单是报关缴税的证明，产品是否符合安全卫生标准，还需要检验检疫合格证。没有此证，产品也不能上柜销售。”
不同于普通贸易进口食品，跨境电商进口的食品在进入境内时，是否需要检验检疫、又该如何检验还缺乏配套制度，各地标准不一，因此一些大陆企业只要在境外找家企业生产，再按跨境电商进口到境内，就可以免除诸多申报及检测程序。
在台湾厂商看来，正是这些产品混淆了市场，对今后台湾正规厂商进入大陆带来了不确定性。“这些厂商务必寻求转型，符合现行的法令法规，共同维护牛樟芝的产业价值。”吴一昌说。
“跨境电商总体上属于政策的模糊边界，因为缺乏严格的监管，所以类似牛樟芝的食品进来了。”胡颖廉说，“而一旦进入境内市场流通，如果宣传有功能主治的，必须为药品；宣传具有某种保健功能，必须获得保健食品批号。”
而南方周末记者在国家食药监总局的网站上查询发现，尚无一款牛樟芝产品获得了保健食品或药品的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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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效存疑
面对即将打开的大陆市场，首批参与申报的12家台湾企业已经做好准备。按照他们的说法，牛樟芝对于癌症、保肝护肝、“三高”都有很强的药效。他们期待，在台湾颇受欢迎的牛樟芝，在大陆能获得公众更高的认知。
成都中医药大学博士苏志诚介绍，牛樟芝的有效成分与灵芝类似，主要为真菌多糖体和三萜类化合物，但“三萜含量比灵芝高出10倍，对肿瘤治疗具有奇效”。
不过，也有泼冷水的。在北京大学基础医学院药理学系教授、原国家药理学会理事长林志彬看来，牛樟芝是一种天然产生的，可能具有药用价值的菌类。“但现在被认定为中药材为时过早、缺乏证据。”
2014年，林志彬参加了在台湾举行的一场药用菇类研讨会。会上，有专家提到“牛樟芝的抗肿瘤功效是灵芝的20倍”。林志彬当场就顶了回去，“让他们拿证据，他们又给不出，怎么能这么说呢？”
南方周末记者搜索知网、Pubmed等国内外多个数据库发现，有关牛樟芝的论文总共不过三四百篇，且研究多为细胞分子生物学试验和动物试验，几乎没有一例人体临床试验。“细胞分子生物学和动物试验的结果有其局限性，将其推论至人体必须谨慎。”林志彬建议，加强牛樟芝的药理研究，并期待早日见到人体试验的相关数据。
对于将台湾牛樟芝列为中药材，福建省食药监局药品注册处处长郑纯的解释是“传统中药材一般就是基于民间长期用药的总结”。不过，他强调，此次开放台湾牛樟芝作为中药材输入，福建省食药监局仅同意审批两个功效：护肝和增强免疫力，“这和台湾方面的结论是一致的。”
“福建省食药监局的意思是，产品有合法身份最要紧。先在大陆站稳脚跟，以后再做抗癌功效方面的试验。”台湾一家牛樟芝生产企业老总透露。
南方周末记者在台湾卫生行政部门官网查询发现，台湾共有6家企业的6种牛樟芝产品获得了“健康食品”（注：相当于大陆的保健食品）的许可，其保健功效分别为“免疫调节功能”和“护肝功能（针对化学性肝损伤）”。其余产品作为普通食品销售。
许瑞祥介绍，台湾健康食品的功效也由细胞和小鼠试验的数据获得。他特别提醒南方周末记者注意，获批的6种产品均为牛樟芝菌丝体，“没有子实体产品，是因为它们通不过审批”。
不过此次，大陆批准可输入的标准是“牛樟椴木所培养的牛樟芝子实体产品”。“这就很有意思了。”许瑞祥说。
相比存疑的功效，许瑞祥更为担心的是牛樟芝的安全性。2013年，在台湾有关当局机构委托进行的一项91天动物试验中，当小鼠口服了一定剂量的牛樟芝粉末后，出现了卵巢、肝细胞异常增生、肿大。吃得越多的老鼠，肿胀部分越大。
“牛樟芝作为一种菌类，过量食用肯定是有一定毒性的。”福建中医药研究院副院长王宫承认。他介绍，在制定牛樟芝输入标准的过程中，福建中医药研究院专门对牛樟芝的安全性进行了研究。“在一定剂量下，牛樟芝是安全的。”不过，他并没有透露“一定剂量”的具体数值。